蔡锷早期政论选编

《世界之魂》

以一心之力,而囊括八荒,陶铸众生,穷极幽奥,出鬼没神,使天下后世,仰之若泰华,尊之若神明,其古今众大儒杰士是也。如吾华之孔孟庄老,程朱陆王,天竺之释迦,泰西之琐格剌底、佛托、亚里斯多托、倍根、斯比乐萨、堪德、弥尔、达耳文、斯宾塞诸大儒,皆以一时学者,而显然执世界思想之辔,握改革脑筋之权,使天下倾首低眉,涤肝荡肺,相将以入彼范围之中,人间世为之灿然光明,齐民为之奋发鼓舞,吾无以名之,强名之曰世界之魂。盖人无魂则死,世界无魂则僵矣,魂其足重矣哉。法国革命之大事业,演奇伟之历史,谁造之乎?君查克、赫百旭斯、孟德斯鸠、卢骚、巴路达诸儒者造之而已。斯诸儒者,法兰西之魂也,使法无诸儒之出而倡公义公理,则其国民至今尚沉沦于苦海地狱之中,腐败萎颓,殆无生气,亦未可知矣。

(《清议报》第六十四册,一九○○年十一月二十二日)

《爱国心》

爱国之心根于性情,而因时势为盛衰。一统之世,无所谓国界,故国以外无交际,国以外无争竞。交际绝,故无所谓国力扩张,是以强弱之形无由分焉。争竞绝,故国权国利之名泯焉。故爱国心之衰,非无爱国之天性,乃无由起爱国之心而已耳。夫国者因对偶而后有斯名,如自秦一统以后,历代所经过之历史,皆命之曰朝,盖言某姓握某朝代之主权耳。是以古有朝廷之名(朝廷与王族无别),而绝不闻有国民之字,盖国民之义,亦因对外而生。自古以国为君主之私物,民为君主之私仆,国非为民所共立,君非为国民之代表耳。至多国之世则不然,群雄鼎峙而强弱划分,争竞剧而胜负立见。胜则国民直受其利,败则国民直受其害,惟关系深重,故国民为国之心,不能不油然起矣。中国人民,二千年来,皆纯然一统之世,迨至今日,爱国心之薄于他国者,积势然也,非无其性耳。执今日之中国而较诸十年前之中国,其爱国心热度之涨率,盖不可以尺寸计矣。呜呼!烈雷一震,万蛰齐春,我国民之前途,岂有艾哉。

(《清议报》第六十五册,一九○○年十二月二日)

《破私》

日本维新以前,浪人处士,争议国是。然其时或主张尊王,则谓之尊王派,或倡议佐幕,则谓之佐幕派,或持论公武合,则谓之公武合派,或持开港之论,或执锁国之言,宗旨各殊,名目迥异。虽然,其爱国之心,以天下为己任之志,则无不同也。如游子之欲由华达英京也,或欲由支那海而越太平洋经大西洋而达之,或欲经印度洋穿苏彝士渡地中海而达之,或欲径由西伯利亚铁道过波罗的海越北海而达之,所经之道虽相距绝远,其终点则一也。夫以举国之大,人民之众,悉欲其是吾之所是,非吾之所非,言吾之言,行吾之行,不其难哉。惟所志既同,则吾当钦之佩之,日夜馨香而礼拜之之不暇,况以私心而阴相倾轧乎!故挟私心而以倾轧人为能者,盖其脑不洞天下之公利公害,脑不藏天下之公义耳。吾请告举国之志士曰:破私心而赴公义,亡私利而存公利,则庶足担负荷天下之任矣。

(《清议报》第六十五册,一九○○年十二月二日)

《今日少年》

布鲁德利有言曰:国家他日之强弱存亡,实握于今日少年辈之手。吾读之不禁为之汗流浃背而震惕弗已焉。夫以今日积弱不堪之中国而欲使之复强,已就灭亡之中国而欲使之复存,肩其任者,不其难哉,不其重哉。此至难至重之任,无论肉食之徒与夫老朽之辈,所放弃谢绝,抑非其所胜任也。千钧一发,属吾侪少年。少年不努力,则徒贻后人悲而已。少年其努力哉,其努力于今日哉。

(《清议报》第六十六册,一九○○年十二月十二日)

《心观》

法兰西之人革命也,轰轰烈烈,光辉于历史,地球各文明国,虽妇孺亦无不知之,而于胚胎革命之诸人,或少有知其功者。亚力珊大之武功震古欧,而近人皆耳其威名。亚利史多德之遗教泽后世,而识彼英名者或稀。盖以人之性情,观近而略远,观粗而漏微也。要而言之,以目观不以心观耳。以心观则远近粗微若一矣。甲午之役,割台湾于日本,而神州震动。庚申(咸丰十年)之役,俄人以外交术割东满洲(今各沿海洲)数千里之地,则至今鲜能道其事。瓜分之害,人皆知之,保全之害,甚于瓜分,而人多昧之。推求其故,盖皆不以心观而已。不以心观,则但能观近而不能观远,能观粗而不能观微也。

(《清议报》笫六十六册,一九○○年十二月十二日)

《竞自强自优》

江浙之人,文弱猬蠕,此世人所常知而常言之者也。然项羽以江东子弟八千摧灭弱秦,戚继光以浙兵建树奇勋,明之东林党士,皆出其间矣。缰鞑人族,以游牧杀伐为事,清朝入关之际,辫发所至,汉人胆裂,然今之八旗兵,则皆奇窳异常,不堪闻问矣。燕代秦陇之地,古以士马精强闻天下,然当洪杨跋扈之际,绿营当之辄披靡,自罗、胡、曾、左诸公出,湘人精壮之名,于是乎显焉。而湘省古为蛮区,奇人特士所不多见之地也。由是观之,则老子之所谓天道好还者,岂虚语哉。后兴前仆,新伸旧缩,此通彼蹙,强弱代更,盛衰相伏,上下五千年,纵横数万里,据其已往之陈迹而征之,盖靡不若是者焉。故百年后称雄于地球上之国,安知非印度、波斯?供其凌辱鞭笞者,安知非英、俄、法、德?十九世纪所自诩为文明者,安知二十世纪不共以野蛮目之耶!今日之所谓野蛮者,安知翌日不以文明自号于世界耶!盖强者自强,人不得而弱之,弱者自弱,人不得而强之,优者自优,人不得而劣之,劣者自劣,人不得而优之,强弱无定地也,优劣无定人也。惟竞自强自优者,得以昂首雄视于世界焉。

(《清议报》第六十七册,一九○○年十二月二十二日)

《不变亦变》

昔饮冰室主人曾倡变法于中日战争后曰:变亦变,不变亦变。变亦变,变之权在己;不变亦变,变之权在人。而满人以为变法利于汉而不利于满,官以为利于民而不利于己,于是诛变法之人,逐言变法之士,杜绝变法之萌芽,宰锄变法之根基,自渭变法之士既除,变法之机既绝,则满人得以世世子孙领有汉土,臣奴四百兆民众矣。庸臣盲吏,得以永居此麻木不仁之天下而长膺彼荣贵矣。乃未几而祸起萧墙,变生莫测,遂致拳军发难,列强藉口勘(戡)乱,因而首都沦陷,圣主蒙尘,满洲縻(糜)烂,生民涂炭之奇变成矣。列强对中国之策,莫不曰置中国于各国主权之下而干涉其内政矣。吁!是即以昔日待土耳其之故智待中国耳,是即所谓不变亦变一言之实迹耳。列强之变人国也,其道不一。或倾其旧政府而变之,如埃及、印度等国是也。或留其旧政府而变之,如土耳其、朝鲜及今日之中国是也。或当其未至之先而自变之,日本是也。己不知变,待人变之而后变,则己之权属人矣。夫握天下之主权者,必实受天下之大利,未有主权既失,而犹得以坐获利惠者也。故代而变之者,是代人享其利权也。抑吾闻之,自古各国之变法自强,皆自国民始,国民无自变之志,则虽以自强有为之政府,亦终无所用之。是则今日中国主权之沦亡,非沦亡于今日之清廷,而沦亡于吾国民之不自奋也。吾国民其知罪矣。

(《清议报》第六十五册,一九○○年十二月二日)

《毁誉》

日本自战胜中国以后,检其新闻,读其近数年间所出之新籍,多以诟骂支那为挥议之源,毛疵片瑕,肆口狂吠。日本尚如是,欧西各国,其慢侮支那之心之甚,又不必言而喻矣。呜呼!政府者,全国人民之代表也,中央政府之腐坏朽烂,既至于耳不堪闻,目不堪视,鼻不堪嗅,口不堪味之地步,则其普国之人民可知。此外人所以敢于妄加侮辱而无稍忌惮也。昔傅君良弼曾语余曰:外人诉骂我邦之处皆实,至其称誉我邦之处或不免有张大之词。要之皆足取以为我邦之箴言而已。傅君心地之虚,气之平,量之宏,可以想见。

(《清议报》第七十册,一九○一年二月十九日)

《小说之势力》

已故前英国内阁皮根之《燕代鸣翁》(小说名)一集,其原稿之值,获一万磅(镑)。法国《朝露楼》报,发行之数,殆及百万册,然其发行之流滞,则恒视其所刊登之小说为如何,此亦足以验泰西诵读小说之风盛于时矣。夫以《封神》、《西游》之离奇逼人,《三国传》之荒谬无据,尚足使百世之下,作历史观之,推崇其人,脍炙其事。且不独孚信于人民,即朝廷亦着为典则,以崇祀之。不独国内如之,即旅居异域者亦如之。吁!亦奇矣。小说家势力之牢固雄大,盖无足以拟之者已。欧美之小说,多系公卿硕儒,察天下之大势,洞人类之赜理,潜推往古,预揣将来,然后抒一己之见,着而为书,用以醒齐民之耳目,励众庶之心志,或对人群之积弊而下砭,或为国家之危险而立鉴。然其立意,则莫不在益国利民,使勃勃欲腾之生气,常涵养于人间世而已。至吾邦之小说,则大反是,其立意则在消闲,故含政治之思想者稀如麟角,甚至遍卷淫词罗列,视之刺目者。盖着者多系市井无赖辈,固无足怪焉耳。小说界之腐坏,至今日而极矣。夫小说为振民智之一巨端,立意既歧,则为害深,是不可不知也。

(《清议报》第六十八册,一九○一年一月一日)

《新闻力之强弱与国家文野之关系》

君主之权替,移于政府;政府之权替,移于议会;议会之权替,移于新闻纸。此欧西近数世纪,所经过之历史,而一定不易之阶级也。昔英之波尔克曾指在下议院之新闻主笔席而喟然曰:“英国议会,合全国之贵族、僧侣、平民三大种族之力所组织者耳。然彼等之势力,其宏大尤过之,彼等实独握奇伟势力之第四大种族(Thefourthestate)也。”吁!观是语足以知近世新闻之势力为如何矣。夫新闻不过白纸数章,文字数千,而其力遂至于抗议政府,评驳议会,指导国民,弹劾众庶,暴(曝)布外强之阴谋,罗列世界之大势,而评议之,如英之泰晤(晤)士及史丹达及克虏义克,美之阿尔德及赫拿尔托,法之希家鲁及卢丹,俄之莫斯科史卡及史魏托诸新闻,其一言一议,皆足以动其全国之舆论,而耸世界之视听者也。回视中国今日情形,何其悬异若此,殆亦阶级所限,而不可飞越欤。

(《清议报》第六十九册,一九○一年一月十一日)

《地大人众不可恃也》

英法之蚕食印度也,训练土人以杀土人。俄罗斯之开拓西伯利也,以哥萨克兵。清朝之统有四百余洲也,其力皆出自明臣洪承畴、吴三桂等。今北支那之糜烂也,谁糜烂之?莫不曰欧人糜烂之也。满洲之沦陷也,谁沦陷之?莫不曰欧人沦陷之也。然而冒危难,出死力,纵横弹雨炮烟之中,以与支那决死活者,日本兵、印度兵、可萨克兵、安南兵而已。呜呼!东亚人奴隶性之独重,岂人种天然之劣欤?抑宗教之腐败乎?抑风土劣下,而人性因之以殊异欤?此余所不能解者也。吾邦人士,多以地大人众为可恃,岂直可恃哉?印度以二百兆九千万人口,而亡于一商会,地大而人劣,人众而心涣,亦奚以为。

(《清议报》第七十册,一九○一年二月十九日)

《英雄国》

苏峰生曰:人有大志,谓之英雄。国有大志,谓之英雄国。英雄国三字颇奇特而可深味之者也。夫英雄多成于争竞最剧场中,必经多少之苦难危险,而后惊人之伟业、眩人耳目之历史出焉。国亦犹是耳。孟子曰:国家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。今日之中国,万国之公敌也:或羡其土地之广大,则思削剥之;或畏其人民之众多,则思鱼肉之;或畏其智慧之发达,则思愚弱之;或忌其膨胀力之伟大,则思抑厌之;或惊其富力之盈实,则思吸竭之;或用温和手段,或取强硬方针。要之,皆吾人生存竞争之大敌而已。四千余岁之中国,国难外患之深巨,盖于今日始达其极点也。十九世纪上半期之法兰西,欧罗巴全洲之公敌耳,拿破仑率彼国民,东征西击,各国联合军,屡为所破,法国革命精神,遂至浸及全欧,即极东亦渐受其影响。呜呼!英雄国自英雄造之者也。拿破仑造英雄之法兰西,法兰西人口仅四千万耳,驱四千万国民足以敌全欧,驱十倍法国之国民,岂不足以敌全世界耶!昔英国魏斯勒将军曾谓中国有蹂踏天下之资格。虽然,吾闻其语矣,英雄出而实之可也。中国既为万国之公敌,故力不足抗万国,不足以图存。智不足以凌万国,不足以图存。呜呼!欲以今日顽冥而腐朽之政府敌万国,是欲以肥豚斗虎,以病犬逐狼耳,岂可得哉。故彼辈欲敌万国而图自存之策,舍驱义和团于死地而外,别无他长计也。

(《清议报》第七十二册,一九○一年三月十一日)

《奴性》

猛虎窘栏中,乳犬病猫,皆得环而侮之。及其奔深山,据大泽,则群兽慑服,莫敢谁何。贤者居坏世,势力充则群小趋之如蝇之附膻,势力去则群起而诟病之,及其势力复回,则又奴颜娼态,以奔走嚣号于其胯下。自数千年历史暨今世情形观之,此种奴性,锢不可破,不可谓天潢神明之种之特质也。宋明之际,朋党相攻,胜负迭更,当时朝内臣工,盲从瞽因者虽众,然而辨清浊划黑白者亦不乏人,且民望皆属清流,殆亦由当时学问之力浸润于人心甚深欤。戊戌以后,明哲之辈,龟缩蚓屈,党祸二字,锢诸肺腑,其堪怜情形,不可名状。噫!殊足笑已。范希文触宰相夷简怒,黜职出朝,朝士畏相威,无敢过之者,独龙图阁直学士李纮、集贤校理王质出郊饯之。时质以病在告,扶疾祖宴都门,流连话终日。大臣谓之曰:子有病可辞,何为自陷朋党?质曰:范公天下贤者,质何敢忘之,如得为其党人,范公之赐质多矣。闻者为之缩颈。吾恐今日之朝士读之,当必为之咋舌惊谔(愕)已。

(《清议报》第七十二册,一九○一年三月十一日)

《支那现势论》译序

西人有言曰:经营非洲,不如经营支那,盖支那气候温和,人烟稠密,富源盛大,经营之力少而获益多耳。是以欧人齐辔东向,各竭其全力,以与数千年老朽之支那,相角相逐,相博(搏)相击,其始也,见其土地之广袤,人口之蕃衍,则惊之。其继也,窥其国力之孱弱,则侮之。其终也,知其政府之腐朽,其人民精神之窳臭,而鱼肉牛马之念生焉。

虽然,甲午以前之支那,列强固严(俨)然以东方之一大帝国视之,战役以后,则直视为无主之非澳殖民地矣。于是强占其要害,强夺其主权,强指某地为某国之势力圈,强定意外之条约,强要求意外之利权,不四五年间,而茫茫百六十六方里之地(仅支那本部及满洲),遂俨然假定为列强之领域,四百兆之人民,遂俨然划为某国某国之未来奴隶矣(如福建人民,多以日本为将来之母国,见诸日本某报)。推其原因,盖不外以甲午一败,而中国腐朽情形,彻底发现,故列强得以悍然肆其利牙锐爪,而无稍顾忌耳。

中国近数载以来之国势,直成一落千丈之态,然而其危亡不可救药之情形,我国罕能道之,亦罕能知之。即一二志士,起而倡匡救之道,讲自强之方,则有多数谬种,纵而排之斥之,诛之戮之,不遗余力。举世梦梦,罔能知自身之为何形,自所立为何地步。呜呼,国不欲存,种欲求奴,大可哀也。近岁以来,列强经营支那之急,如火之炽,如潮之涌,故支那之内情,与夫各国之外交,稽查考察,不遗余力。是以数万里外之风云状态,皎然了然,如指诸掌,知吾国人所不知,道吾国人所不道,吾国人欲自识本国之真面目,反不得不于外籍求之。吁,抑足羞矣。近日本支那调查会所译法人所着《支那现势论》,该书系最近之作而颇详核,其所论与英、日各国所见虽不无各异,然亦足以窥彼国之舆论也。译以示我国民,我国民读之,吾国之地位与夫列强对我国之情形,庶可略窥其梗概矣。辛丑二月,劫火仙序于日本东京。

(《清议报》第七十四册,一九○一年三月三十日)

开智会序

今日之日何时也?列强虎视于外,国贼充塞于朝,蠹吏虻飞,腐士如鲫。迩来团匪肇衅,外强借口以逞野心,遂致首都破裂,圣主西狩,盗贼横行,万民失主。督抚无自立之谋,义士罹桀尸之恨,列国之运动各分,则瓜分之局成矣。否则,共复满洲政府而取保全之策,则吾国民一受列强之压制,一受满人之钳御,则为两层奴隶之势成矣。居今日而捐躯弃家,出万死不顾,摩顶放踵,以供天下牺牲,图国民之自立,故吾中国人人应尽之责耳。计不出此,犹以开智为议,创区区小举,不亦悲乎?吾恐智未及拓而国已墟,同胞之凌夷殆尽也。虽然,纵览神州,遍问黄种,其不沉酣于睡梦中者几何?釜中偷生,自知焦烂之祸之逼至,而犹诩诩徘徊,置大局于不问者,亦复数不胜数,是更可为痛泣者也。故吾国之沦亡,沦亡于国民之智不开,智即开而与梦梦者等,是仍谓之未开也。

近世人之言曰:国民有一分之智,即能握一分之权,智未开而虽有权,亦不为我所握矣,此不易之至言耳。亚利安种族膨胀之力,磅礴四溢,今日万马骈首,万弩齐射,以直向我绝东。然其所欲者,不过始欲握举国之利权,继则欲握四万万人之政权,及二万里土地之管辖权耳。虽然,中国所有一切之权,中国民不欲授之于人,则人无得而受之,盖其权操纵在己。然智力孱弱,则人得而夺之,是以争权之道,必在充足吾国民智力也。智力既充,则虽一时瓜分,不能绝吾国民之华盛顿也。片时受两层奴隶之辱,不能使吾民之自由钟息声也。一言以蔽之曰:中国之亡,非随今日政府以亡,乃国民之智未拓,则一亡之后,无建新政府之日耳。

贯庵君,粤人也,热血澎然,奇骨森然,东驰西骋,足无停步,欲有所图,惜志弘而力歉。近于横滨创一开智会,属余叙之。时适内局鼎沸,义士遇害之际,余心绪澎湃,归思茫然,不能振笔,遂拉杂成篇焉。奋翮生序于东京。

(《开智录》改良第一期,一九○○年十二月二十二日)

附:蔡锷《讨清之檄文》

皇汉纪元四千六百有九年,云南统军政府檄告于我云南汉族父老诸姑姊妹之前曰:

慨自满虏入关以来,荼毒我黄裔,扰乱我神明,金马碧鸡,腥膻遍野。我同胞惕于专制淫威,任其蹂躏践踏,奴隶牛马,而不能扬眉吐气者,二百六十余年于兹矣。今者胡运告终,人心思汉,革命风潮,一日千里。某等不才,忝负军人名誉,谨于九月初九日,共举义旗,全军反正,驱除清吏,抚我黎民。诚以世界文明,人权贵重,必不能久屈异族专制之下,而任人鱼肉,不思独立者。惟义旗所指,尚恐吾云南人未能周知本军政府之意,爰数虏之罪,愿我云南人及汉族同胞,悉心以听。

昔拓跋氏窃号于洛,代北群胡,犹不敢陵轹汉族。满虏入关以来,恐吾汉人心存光复也,凡属要缺,悉置满人,借此以监视汉人之耳目,使汉人永远降为满虏之奴隶而后快。心如蛇蝎,行同虎狼,其罪一。大虏玄晔(即康熙)创一条鞭之法,谓以后永不加税。乃未几而厘金之说起,未几而杂税之说兴。近年以来,更变本而加厉,割吾民之膏,吮吾民之血,使吾民死于囹圄,葬于沟壑者,盖不知几千万。外窃仁声,内存残暴,其罪二。流寇肆虐,遗黎凋丧,云南一隅,犹自完具。虏谓汉人死不尽,满人不得安,于是使其伪王吴三桂,带兵入滇,所过屠杀,迤两数千里,几无人烟。兴言及此,凡我汉人,当无不沉沉泪下也。汉人何辜?受此惨毒?其罪三。前世史书之毁,多由载笔直臣,书其虐政,若在旧朝,一无所问。虏恐人心思汉,毁焚书籍八千余通,自明季诸臣奏议外,上及宋、元之遗书,靡不焚烧。欲令汉人忘旧,永远为奴,其罪四。世奴之制,世界所无。满虏窃据中国,视汉人如猪羊,故汉人少有过失者,即发八旗,永与满人为奴。有私逃者,罪其九族。背逆人道,苛暴齐民,其罪五。满虏为灭绝汉人计,严其刑罚,苛其条例,吾民一触其网罗,则有死无生。历观数年来,寻常私罪,多不覆案,府电朝下,囚人夕诛,好恶因于郡县,生杀操之墨吏,刑部不知,按察不问。遂令刑章枉挠,呼天无所,其罪六。垂狗尾以为饰,穿马蹄以为服,衣冠禽和谐兽,贻羞万国,使吾国神州文物,夷为牛马,其罪七。

满虏之大罪,既昭如日月,然满政府近日行事,最足制吾民之生命,有不能不速起革命者,不得不再为我同胞以陈:国家建设政府,所以扞卫国民也,彼满政府以恶劣无能,陷吾民如此悲境,强邻虎伺,楚歌四面,瓜分之机,如张劲弩。吾同胞鉴于亡国之苦,灭种之惨,于是各省各邑,起创国民军及体育总校。夫二者之组织,以御外侮为宗旨,非与满洲政府为难也。乃虏出其“宁赠友邦,无丧家奴”之手段,曰严禁,曰解散,致使已成者归于水泡,未成者不敢再倡。吾民讲自卫之策,虏则百方阻挠之,是亡我国者非外人,实满洲政府也。故满洲政府不除,满洲官吏不逐,吾国终无复兴之一日,此不能不急起革命者一。西人称吾国曰黄金世界,苟使实业振兴,铁道交通,矿山开采,则财不知凡几。虏不为吾民提倡,专以剥削吾民为能,吾民穷矣,则倡言借款,名曰改革币制,实则不过供满虏君臣父子之娱乐而已。自四国借款以还,虏政府已置吾民之生命财产于各国范围之下,吾民其知之否?将来用不得当,偿还无术,各国派兵实行监督,吾民尚有死所乎?此不可不急起革命者二。全国饥民,数逾千万,饥寒交迫而死者,道路相望,西国之人,既非同种,又非同族,尚为之呼号觅捐,奔走施赈。乃反观满洲政府,各省官吏,未闻有一粟一丝之施。而兴王府,建离宫,动以百万训。嗟乎!同胞割膏血以养胡虏,虏不为怜之,而反杀之!《传》曰:非我族类,其心必异。此不可不急起革命者三。今者民气发扬,同趋革命,虏知其大命将倾,乃以伪立宪诱我汉族。阳示仁义,包藏祸心,再任胡人,死相撑拒。我国民伯叔兄弟,亦既烛其奸慝,弗为惑乱。以胡乱孔棘之敢(故),惟有克期举义,驱其官吏,歼其渠魁,以为中华民族请命。

本军政府总摄纲维,辑和宗族,惧草泽英雄,帝制自为,同类相残,授虏以柄。又惧新学诸彦,震于泰西文明,劝工兴商,漫无限制,乃使豪杰兼并,细民无食,致成他日社会革命。为是与四万万人共约曰:自盟之后,当扫除鞑虏,恢复中华,建立民国,平均地权。有渝此盟,四万万同胞共击之!呜呼!我中华国民伯叔兄弟诸姑姊妹,谁无父母?谁非同气?以东胡群兽,盗我息壤,我先帝先王,亦既丧其血食,在帝左右,旁皇无依;我伯叔兄弟诸姑姊妹,亦既降为台隶,与牛驹同受笞棰之苦,有不寝苫枕块挟弓而斗者,当何以为黄帝之子孙!迩来军中之事,复有所诰诫曰:毋作妖言,毋仇外人,毋排他教。昔南方诸会党,与燕、齐义和团之属,以此三事,自致不竞,太平洪王之兴,又定一尊于天主,烧夷神社,震惊孔庙,遂令士民恐恚,为虏前驱。惟是二者,皆不可以崇效。我国民之智者,则既知引以为戒,其有壮士,寡昧不学,宜以此善导之。使知宗教殊涂(途),初无邪正,黄白异族,互相通商,苟无大害于我军事者,一切兼容并包。有违节制,悉以军律治罪。又我汉族仕宦于满清者,既为同种,岂遽忘满虏入关之初,暴尔祖父,淫尔姑母之大辱乎?徒以热中利禄,受彼胁迫,苟能于革命大军临城之日,舍逆取顺,翻然改图;及有束身待命,以一城一邑献者,仕官如故。若自忘其本,为虏效力,以扼大兵之行者,一遭俘虏,杀无赦!其有为虏间谍者,亦杀无赦!又满洲胡人,受我中华之卵育者,三百余年,尺布粒粟,何非资于我大国?尔自伏念食土之毛,不怀报德,反为寇仇,而与我大兵抗,以尔四体,膏我铁钺,尔抚尔膺,又谁怨!若自知不直,愿归部落,以为我中华保塞,建州一卫,本尔旧区,其速自返于吉林、黑龙江之域。惹(若)愿留中国者,悉归农牧,一切与齐民等视。惟我政府萧勺群慝,淳化虫峨,有回面内向者,怀柔一体,选举租税,必不使尔有依轻依重。尔若忘我汉德,尔悉小悛,尔胡人之归化于汉土者,乃践足罄(謦)欬与外胡响应,军政府则大选将士,深入尔阻,黎尔庭,扫尔穴,绝尔种族,筑尔尸,以为我观。如律令!布告讫于蒙古、回部青海、西藏之域。

(上海《民立报》,一九一一年十一月二十六日)

发表评论

Fill in your details below or click an icon to log in:

WordPress.com 徽标

您正在使用您的 WordPress.com 账号评论。 注销 /  更改 )

Twitter picture

您正在使用您的 Twitter 账号评论。 注销 /  更改 )

Facebook photo

您正在使用您的 Facebook 账号评论。 注销 /  更改 )

Connecting to %s

在 WordPress.com 上创建免费网站或博客

向上 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