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載《國民報》1901年6月10日第二期
编者按:何為國民?1901年,先賢們如是說:國民有權利,任何人不能剝奪;國民有責任,奴隸則放棄自身權利;國民有自由,身心皆不受教條約束;國民有平等,無論男女不分貴賤;國民有獨立,不受外人壓制苟活。為奴隸,則為牛為馬,國家泯滅;做國民,則人人自強,百廢俱興。一百年後讀來,仍未覺過時,甚至乃為今日中國所亟需。警醒!警醒!
今試問一國之中,可以無君乎?曰可。民主國之總統,不得謂之君,招之來則來,揮之去則去,是無所謂君也。又試問一國之中,可以無民乎?曰不可。民也者,納其財以為國養,輸其力以為國防,一國無民則一國為丘墟,天下無民則天下為丘墟。故國者民之國,天下之國即為天下之民之國。誠如是,則上可以絕獨夫民賊之跡,下可以杜篡逆反叛之說。以一國之民而治一國之事,則事無不治;以一國之民而享一國之權,則權無越限。乃吾國之稱民者,賤之則曰小民,鄙之則曰窮民。嗚呼,久假不歸,妄自尊大,民安得不小;剝民之膏,以養一人,民安得不窮。吾則謂天下之至尊至貴不可侵犯者,固未有如民者也。
雖然大地之上,同是動物也而有人類、禽獸之分;同是人類也而有白、黃、紅、黑之分;即同是一民也而有國民、奴隸之分。何謂國民?曰:天使吾為民而吾能盡其為民者也。何為奴隸?曰:天使吾為民而卒不成其為民者也。故奴隸無權利,而國民有權利;奴隸無責任,而國民有責任;奴隸甘壓製,而國民喜自由;奴隸尚尊卑,而國民言平等;奴隸好依傍,而國民尚獨立。此奴隸與國民之別也。

何謂權利?曰:天之生人也,既與以身體自由之權利,即與以參預國政之權利。故一國行政之權吾得而過問之,一國立法之權吾得而幹涉之,一國司法之權吾得而管理之。一國有利,為吾切己之利,必合群力以求之;一國有害,為吾切己之害,必誓死力以去之。故權利者,暴君不能壓,酷吏不能侵,父母不能奪,朋友不能儹,夫然後乃謂之國民之真權利。若夫以一己之權利,拱手而授之他人,君主以一人而占有權利,我不敢與之爭;貴族以數人而私有權利,我又不敢與之爭;甚且外人盜我權利,我亦不敢與之爭;是所謂放棄其權利也。無權利者,非國民也。
何謂責任?曰:奴隸之所顧者為一人一家之事,國民之所顧者為同國同種之事。奴隸之遇事也,有畏葸苟且之心,故在家則諉之父兄,在朝則諉之君相,是率一國之人而無任事者也。國民之遇事也,有勇往冒險之心,故一國之事即一人之事,一人之事即一國之事,是率一國之人而皆任事者也。然則理亂不知,黜陟不聞,視國家之利害休戚如秦越之相肥瘠,孳孳焉、汲汲焉求保其身家妻子,以偷生苟活於斯世者,皆放棄其責任者也。無責任者,非國民也。
何謂自由?曰:粗言之則不受壓製,即謂之自由焉耳。壓製之道不外二端:一曰君權之壓製,一曰外權之壓製。脫君權之壓製而一旦自由者,法國是也;脫外權之壓製而一旦自由者,美國是也。故凡受君權之壓製而不能為法國人之所為者,非國民也;凡受外國之壓製而不能為美國人之所為者,非國民也。且也欲脫君權、外權之壓製,則必先脫數千年來牢不可破之風俗、思想、教化、學術之壓製。蓋脫君權、外權之壓製者,猶所謂自由之形體;若能跳出於數千年來風俗、思想、教化、學術之外,乃所謂自由之精神也。無自由之精神者,非國民也。
何謂平等?曰:天之生人也,原非有尊卑上下之分;自強淩弱眾暴寡,而貴賤形焉,主奴判焉。故治人者為主則被治者為奴,貴族為主則平民為奴,自由民為主則不自由民為奴,男子為主則女子為奴,若是者謂之奴隸之國。國民則不然。衝決治人者與被治者之網羅,則人人皆治人者,則人人皆被治者;衝決貴族與平民之網羅,則人人皆王侯,即人人皆皂隸;衝決自由民與不自由民之網羅,則律例之中無奴仆之文字,海外華工無苦力之符號;衝決男子與女子之網羅,則男子有參政權,即女子亦有參政權。夫然後一國之內無一人不得其平,舉國之人無一人不得其所,有平等之民斯為平等之國。故不平等者,非國民也。
何謂獨立?曰:奴隸者,其喜懼顛倒悉聽於他人之憎愛,聞有挫我折我者則色然而憂,聞有庇我豢我者則欣然而喜。故君相而能庇我豢我也,則奴顏婢膝唯唯聽命,牛之馬之不以為苦,盜之賊之不以為辱,苟能遂其高車駟馬錦衣美食之心,則甘為一姓之家奴而不辭。且外人而能庇我豢我也,則搖尾乞憐於外人之前,以求保全身家,甚或借外人之力,戕賊同類以媚外人,而即以堅外人保我護我之心。然此不過奴隸之固態,固無足責。若夫國民者,則雖率通國之君相、官吏、學士、賢者,以譽我敬我富我貴我而我不少動;雖率通國之君相、官吏、學士、賢者,以毀我賤我殺我戮我而我不少動;雖率地球為文明,而大倡權利、責任、自由、平等之說,而我之倡權利、責任、自由、平等者如故;雖率地球為野蠻,而大倡無權利、無責任、不自由、不平等之說,而我之倡權利、責任、自由、平等者猶如故。蓋甘心為四萬萬人安坐以待亡國者之公敵,並甘心為地球萬國日求所以亡我國者之公敵,反是者非國民也。然則今日之中國,有國民乎,無國民乎,此二十世紀之一大問題也。中國而有國民也,則二十世紀之中國,將氣淩歐美,雄長地球,固可蹺足而待也。中國而無國民也,則二十世紀之中國,將為牛為馬為奴為隸,所謂萬劫不複者也。故得之則存舍之則亡,存亡之機間不容發,國民之不可少也如是。
……
故今日者,願吾同胞萬眾一心,支體協力,以求為中國之國民,並以播國民之種子。非然者,天演如是其劇,物競如此其酷,而世界有國民之國,將群起染指於亞洲大陸極東之地。以國民而伐奴隸之兵,奴隸安有所不敗;以國民而握奴隸之利,奴隸安有所不窮。此固優勝劣汰之理,無可逃於天地者也。乃猶有伈伈俔俔,無一人求為國民如我中國者!

摘自《辛亥革命前十年間時論選集》第一卷(上冊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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