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港民主唇齒相依

摘自區龍宇《普羅民主的城邦論》第31-38页，先驅社2013年10月版。

中國民主有明天

六四壓碎了中國人的民主夢。隨後二十年，中共對工農的超級壓迫和剝削，締造了世界上其中一個最優良的投資環境，營造了中國經濟高速發展的基礎。在國際上，中共也越來越威風，逐漸改變過去所謂韜光養晦政策，到處跟外國競爭市場和政治影響力。中共好多年都未如此躊躇滿志過。

然而，中共過去二十年的高速工業化，恰恰締造了更強大的民主力量，締造了結束專制的歷史基礎。中國今天城鎮人口已經是全國一半，不再是小農佔大多數的國家。中國的大專生數量呈現爆炸性發展。工人階級數量增加到三億，同時農民勞動人口減少到只有四億多。（編按：歧視小農是馬列遺毒）從大學生到工人階級，都有過初步民主鬥爭。2010年佛山本田工人的鬥爭，大膽要求改選基層工會，用罷工迫使資方和當地政府承認工人代表並坐下來談判。這次鬥爭反映出年青民工既有樸素的民主訴求，又有初步的民主組織的能力。另一方面，就是農民，也不同昔日了。2011年底烏坎村農民反抗無償徵地，自行選舉臨時理事會領導維權，迫使省政府承認後，再民主選舉正式的村委會，在在顯示出他們具有民主意識。

現在雖然距離群眾鬥爭高漲的階段還遠，但是民心已經開始改變，恐懼已經減少。烏坎事件後廣東省委副書記朱明國，就告誡幹部「群眾激怒起來，你才知道什麼叫力量」。這就是為什麼近年來一些地方政府對群眾抗爭採取較為容忍態度。多認識中國，就會對香港民主前途增加信心。

香港人身份與中國人身份誓不兩立？

近年來湧現了一種右翼本土論，他們反對六四紀念，一律排斥所有大陸人，甚至認為大陸民主化反而有害香港，因為大陸人都是支持專制。右翼本土論大體上可以歸納為以下論點：

• 香港的首要危險來自大陸化。所謂大陸化，既指貪腐作風，也指大陸人搶奪香港資源。抵抗大陸化，唯有高舉本土主義，排斥大陸人。
• 支持大陸民主化一定出於愛（中）國，而愛國不符合香港人利益。
• 香港人只應有一種身份，就是香港人。香港人只有一種利益，就是維護香港現有的自治。中國與香港人無關，忘掉中國吧。
• 中港兩地民主化，兩個選項互相對立，香港人只能二選一。
• 大陸人民都是專制支持者，或者無法爭取民主，或者成功的話也變成法西斯（見陳雲《城邦論》）。

上述結論全錯。

圍繞雙非孕婦及奶粉等問題而浮現的所謂中港矛盾，就其影響本地民生方面，不難採取適當措施來緩解，事實上也已經多少緩解了。這些局部矛盾不應該無限誇大為不可調和的對立。

上述的表層矛盾，當然也折射著一種深層矛盾。不過不是香港和大陸人民的對立，而是中共專制統治和香港普羅市民之間的對立。中共的腐敗統治造成社會一切領域都腐敗，以致不少大陸人民要用香港作為臨時「逃生門」。問題是香港太小，難以無限期又無限制地擔任這個角色。所以，要長遠解決問題，的確需要清除病根。但病根不在一切大陸人，而在專制統治者及其官僚資本主義。

香港也有貪腐之根

專制主義和官僚資本主義的根在大陸，不過是否全部香港人都是民主之友呢？當然不是。香港的高官巨富往往就是大陸制度的支持者。把貪腐看成只有大陸才有，根本違背事實。大家知道，香港幾十年前也一樣貪腐。只是因為1973年激進青年發起反貪污捉葛柏運動，才迫使殖民地政府要反貪，成立廉政署。只要是金錢掛帥的社會，又只要是壓制社會運動的社會，便有貪腐的一切根苗。正本清源，恰恰需要民主來掃除大陸的專制和腐敗，及其在港盟友。

支聯會打出愛國旗號，所謂本土派以「我們是香港人不是大陸人」為理由反對「愛（中）國」。平心而論，真正的民主主義者對於像「愛國」這種意思好像正面而其實含混不清的概念，且又是被專制統治者和右翼濫用到極的概念，應該盡量不用。

不排內的香港人自主意識

香港戰後出生的那一代人，大部分仍然具有中國人身份意識。但今天，在土生土長的年輕人當中，中國人身份根本不是甚麽值得自豪的東西。連大陸也有不少人覺得「做中國人沒有尊嚴」，何況香港？反過來，香港人現在所享有的政治自由和尊嚴感，在在感到香港人身份的可貴。所以今天不是一句「大家都是中國人」，就能化解今天中港人民之間的芥蒂的。六十年的分離，再加上香港人需要抵制中共的腐敗侵蝕香港，這兩個條件都加強了香港人身份意識。所以香港人要求高度自治，大有道理。

但是所謂「本土派」，卻因此貶低所有大陸人民，將之全視為專制支持者，既無事實根據，又害人害己——把潛在盟友抹黑只會自陷孤立。大陸人與港人，從來都息息相關。右翼本土論故意忘記，香港人普遍的民主覺醒，恰恰是拜大陸八九民運所賜。八九民運雖然失敗了，但是也教育了香港人民主的可貴。之前，政治冷感才是普遍。所以，現在如果哪個香港人瞧不起大陸人民，是忘恩負義，企圖斬斷中港人民的歷史紐帶，民主紐帶。再來檢視香港人自己，政治立場也不是人人一樣，既有民主派，也有更為強大的反民主派。所以單看地域身份定敵友根本錯。而任何人鼓吹，來自同一民族或者地域的人都一律高人一等或者低人一等，或者認為人的民族/地域身份凌駕於其他一切價值（民主，人權，平等），都絕對不是真正的民主主義者，而是右派的排外主義。所謂本土派譏笑「愛中國」，但他們「愛香港」的主張，其實是更為極端狹隘的排內（內地人民）主義。

世界上也不止一種中國人，而是至少兩種：專制統治者與普羅大眾。前一種仇視民主，後一種則需要民主，而且多年來也在爭取民主。八九民運本身不是忽然從天而降；它其實是中國勞動人民歷次民主反抗的高潮而已——1957年鳴放，文革時期，1976天安門事件，1979年北京之春和1986年的學運。八九民運更震驚中外，雖然最終失敗，但是新世紀民運，是早晚到來的。

從歷史眼光看，大陸民運與香港民運，一直你追我趕。現在只因香港的特殊條件而暫時領先，不宜夜郎自大，反而應該利用「文化軟實力」來促進大陸民主化。我們當然兼顧香港的獨特性，但應該把香港自主意識引向港中人民聯合的健康方向，既不排外，也不排內。

佔領中環，促進兩地民主化

不論香港人是如何「極其優秀的人種」（套用陳雲術語），單靠港人的民主力量，短期而言尚可以一己之力奮鬥，長遠來說是不可能同時對抗兩個政府的（特區政府及其太上皇中共）。香港人只有兩條路：要麽聯合大陸人民共同為民主奮鬥，要麽坐等奴役。長遠而言，中間道路是沒有的。反過來，盲目排斥大陸普羅大眾，恰恰是消滅香港自治權的捷徑。

右翼本土派經常拿「只有中國大陸有民主，香港才有民主」的話來作為攻擊支持大陸民運的箭靶。「看哪，你們把香港人看得多麼無能！」平心而論，這句話的確不精準。支持大陸民主化的朋友最好改換一個說法，就是「港中民運，互相促進，合則兩利，分則俱傷」。再仔細一些，可以歸納為下面幾條：

• 香港人爭取本地民主化略有成效，應該繼續加油，不必坐等大陸人民。事實上，我們越是勇猛爭取本地民主，則促進大陸民主之義，已在其中。
• 但港人能夠推進本地民主化到什麼程度，尤其是成果能否鞏固，就不只靠自己，也要靠大陸民運的發展。
• 香港在大陸民主化中可以在人權與法治等方面起著示範作用，但是，不僅這些方面仍然遠落後於外國，而且在勞動保障法律方面，更連大陸的勞動法也遠遠比不上。所以不能說香港一切優勝於大陸，或大陸應該一切學習香港，而是各有長短，應該互相學習。
• 港人支持大陸民主化，時時出現有力無處使的困境。但紀念六四正好是一個傳播民主種子的好機會，所以應該積極參與。其次，我們享有中國公民身份，這本身不一定是壞事。中共要港人多講一國。好哇，那麼我們就大有道理要求港區人大代表也以普選產生。中共憑什麼剝奪香港人的憲法權利？我們應該針對港區假人大，發動輿論攻勢，喚醒大陸人民爭取同樣的東西。

城要民主，邦也要民主

香港沒有獨立的本錢，但有爭取高度民主自治的本錢——如果我們有長遠眼光，懂得聯合大陸人民共同奮鬥。普羅民主派的責任就是把香港自主意識引向上述健康的方向，既不排外，也不排內，決然捍衛和發展香港的民主自治權之餘，又堅定支持中國民主化。香港城要民主，中國邦也要民主，而且是普羅的民主。這就是普羅民主派的城邦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