摘自中国近代史通鉴(1840-1949)第六卷(下)第202-221页,出自唐在礼遗稿《辛亥以后的袁世凯》,原载《文史资料选辑》第53辑,文史资料出版社1964年版。
袁世凯花钱收买的对象,就记忆所及,还可以想起一些:
(一)政治性的怀柔费用:
这方面支付次数最多也最复杂,主要是为了收买民党党人或其他方面反对派人物。如有一次袁克定找杨度介绍梁启超,袁克定对梁密宴款待,还送了很多钱给梁。又如那时给进步党林长民、汤化龙、刘崇佑很多次大笔的款子,也是为了收买他们。由于事隔多年,详细情形我现在已说不出来。
袁对黎元洪用了很多心血。在袁左右说黎坏话的人很多,有人说如不加防范,黎的生命可能有问题,如果出了问题,袁将有口难辩,对袁将有很大的不利。当时黎的地位名望都很高,各方面的人都想拉拢黎,这也使袁很不放心。因此袁把他安置在瀛台居住,说是为了确保他的安全。当时府里警卫严密,出进瀛台的人很有限,黎当然对于这样的“优待”不免有些情绪。袁知道我和黎有一段渊源,就叫我去联系黎、照顾黎,并且郑重地叮嘱我,如果黎有所要求,一般的要让他十足满意,不用请示,马上给他办到。所以黎那时推荐什么人,安排个挂名差事,每月拿几百块钱,只要黎开口,提示姓名,我如奉到袁的命令一样,总是当天替黎办到。除此以外,我还常到瀛台去见黎,亡妻沈友琴三天两天常在黎家。我们夫妇俩都着意安慰他,把外面的事讲给他听。同时我按照袁的命令,常常把袁对他绝无歹意的话说给他听,千万让黎放心。黎表面上似乎没有担忧的神情,但他内心难免也有些不满。这些情况,事后我都向袁回报,因为袁命令我,要勤到黎家去,事无大小都要回报。每次回报之后,袁都说我办得好。有时黎要见几个湖北的老朋友,我就一一给他找到,但事后也将情况回报袁。之后,到我调部接陈宦的事的时候,陈调四川将军,我病后就更常去黎处坐坐谈谈。黎不大说什么,送钱去,他总是如数照收。
除用特别费收买以外,还使用不少的办法分别对待一些所谓“自己人”、“外人”和“对头”。
过去不是自己人的,其中有的是清廷的贵胄或官僚。对于这类对象,凡本人不愿离京他去的,就予以安置,给个挂名差使,每月贴补若干,使他们安心吃现成饭,但官场的活动一般很少请他们参加。如阿穆尔灵圭、那彦图等都安置在翊卫处当都使、副都使等职,铁忠安置到统率办事处参议处行走,冯耿光等被聘做总统府顾问等等。
袁对各方面用特别费收买和金钱维系的主要情况如下:
1.特大数目的,每次馈送总在十万元以上,有的多至四、五十万。比如像杨士琦活动的范围很大,影响也很重要,给他的特别费就不止四、五十万元。这类特别费的对象有:
世续,字伯轩,正黄旗人,在前清做过文华阁学士、资政院总裁。他是清廷的重要人物,当时是内务府大臣,他早就和袁有关系,靠得住。袁与前清势力的联系,要以这位“世中堂”为最多,起的作用也最大,通过世续掌握了清室内部的主要动态。给“世中堂”的钱,都经袁自己的手。还有些付给旗人中重要人物的钱,也是经世续的手过付的。
奕劻(清庆亲王),袁对他仍旧孝敬,他是袁老早就收买过来的,这笔特别费经常由世续过付。像这一类的对象,是由袁在财政部拨归他自己支付的特别费项下自行处理的。因为对旗人送钱抚慰,在当时是名正言顺的。
荫昌,留德学陆军的,作过清朝陆军大臣,袁为了笼络他,早就花了很多心血,所以荫昌很捧袁。给荫昌的钱也是财政部的款子,由袁自付。袁给荫昌的款子不仅仅他一人用,也分些给当时一些青年亲贵,他就在青年亲贵中替袁说些好话。
杨士琦,字杏城,杨士骧之弟,安徽泗州人。这人的特别费领得很多很多。他在东南暗中活动,不露面,但作用很大,在下节详述。
蓝天蔚,士官二期毕业,原是民党,被袁收买过来。
冯国璋,禁卫军的统领,这是袁手下最重要的大将之一。虽是自己人,也送大钱给他。
蔡乃煌,清末上海道。袁对蔡花的钱,有经济作用,也有政治作用。在经济方面,蔡后来把应当上缴财政部的鸦片捐税,直接汇交袁个人使用。在政治上,袁常密令蔡用地方官势力在上海抓人。这人很重要。
郑汝成,主持江南密探活动,袁给了他很多钱。
龙济光,云南蒙自人,当时掌握两粤军事实力。被袁收买过来以后,他在西南杀掉民党不计其数,向袁报了大功。
2.大数目的,即每次馈送总是十万、八万元的。受领人中有些是各省当权的军政大员,一般都由袁先和他们会面或通过代表或函电有过秘密接洽。洽妥后,由袁指示财政总长,由该员用省的名义向财政部请拨。不经过上面的手续和袁的亲口答应,财政部是分文不付的。各方面的重要人物,如陆荣廷、程德全等,原来直接间接都与袁接近,他们并非自己要靠民党,但民党拼命拉拢他们,袁就用大笔的特别费收买他们,使他们决心拒绝民党。还有那些原与袁关系不错的,也通过特别费巩固他们和袁的关系。这类特别费的对象有:
倪嗣冲,是安武军的统领,安武将军,原是袁的老部下,也是自己人,袁很重视他。他拿了袁钱后,杀的民党不计其数。当时有人因信中写着“与其贪生苟活,何若博浪一锥”这句话,被倪查出,即抓来杀掉。
张勋,定武军的统领,定武上将军,长江巡阅使,和倪的情况差不多。南京破城三天不点名,放纵兵士任意杀掠。
张作霖,东北与内蒙古之间的实力派,二十七师师长,给钱拉他拥护帝制,但他后来是反对帝制的。
唐继尧,云南都督,是西南的实力派,袁对他很费心机,但始终靠不住,他有点两面派。
杨善德,也是自己人,马厂老四镇出身,第四师师长,淞沪镇守使,在江南地位很重要。
赵凤昌,是江南的重要人物,和杨士琦配合着。
铁良,在旗人中既是军界老前辈,又是新派的重要人物,但他不带兵。他与青年亲贵们还亲密,而办起事来又能几方面都顾到,因此人缘不错,在旗人中很有威信。这人和袁是老关系,但表面上是宗社党的重要人物之一,表面上反袁,而实际早被袁收买到手。他和奕劻差不多,不过不像奕劻那样已经不为亲贵所信任,所以袁对他的特别费相当大,这里情况很复杂,不容易明白。
王芝祥,通州人。在西南新军中做过大官,被买过来了。
曹锟,袁的死党,由袁一手提拔出来,唯袁命是听,特别费给得也多。
张绍曾,小站的学生,我在士官一期的同学,是直隶军事方面的特殊人才、新人物。他曾在第五镇任炮兵团长,我在山东担任团长,就是接他的事。他后来升任第二十师师长,成了新人物中在袁处的基本队伍。他很容易见到袁。
姜桂题,亳州人,老毅军的统领,做过热河都统,常有事和袁接触。袁称他老叔。他在袁面前很随便,说话惯用带脏字儿的口语。他对后起的军人,开口即称“小屌孩儿”,对袁也是这样,有时且当着袁的面端起痰盂小便。只有他敢于如此,袁对他也莫可如何。袁给他钱,要他把军界老前辈拉拢在一起。
赵倜,宏卫军的统领,是毅军底子,从毅军分出去的,在河南有实力。
王怀庆,袁手下的老人,前通永镇守使。
马福祥,回族头脑人物,宁夏护军使;和袁是世交,但靠不住,还是要花大钱收买。
张广建,合肥人,甘肃都督,他是完全拥袁的。袁给张的钱,也有经济代价,听说张运很多烟土来,但这事弄不清楚。
张凤岁羽,留日的,陕西军事实力派。
江朝宗,安徽人,袁很早就有钱给他。他是对北京当地情况最熟的一个人。曾任清朝总兵,入民国改任步军统领。北京的治安袁是靠他出力的。
张敬尧,安徽人,袁的死党,先是第六师旅长,后任第七师师长,与袁克定关系很密切。张拿到钱拼命打民军,袁乃任他当师长,以资鼓励。
聂宪藩,合肥人,聂士成之子,前保定督练公所参谋处总办,是老资格,有些北洋老人由他联系。
金邦平,前直隶总督衙门的文案,和张一麐关系很好,利用他拉拢些老人。
汪精卫,袁很早就收买他,从在监狱里的时候就买通了。后来一直给钱,听袁指使。他的钱是通过陆建章领取的。
叶德辉,湖南劣绅。
王揖唐,合肥人,进士出身,帮袁办统一党对付民党。
叶恭绰,梁士诒的人。
杨缵绪,西北实力派。
麦信坚,唐绍仪、梁士诒的人。
马龙标,军警督察处,在直隶、河南各地开孔社,捧袁世凯。
贡桑诺尔布,蒙古王公,袁通过他拉拢其他蒙古王公。
那彦图,满洲都统。阿穆尔灵圭,亲王,翊卫处都使。
溥伦,贝子。
段祺瑞手下的人。段祺瑞、徐树铮等在经济方面有他们自己的办法。购买军火的回扣,逐渐由暗取到明收。固然他们对袁也有孝敬,只是陆军部分得到,总统府倒得不到分润。但我是特殊的,由袁指派的人物,所以每次总有一些好处,为数有限。段、徐经济既有自己的来路,袁也就不客气了。但对段手下的人,约有五、六个段的亲近人,袁是给钱的。这钱既不经我手,又不经段芝贵、赵秉钧的手,是通过袁克定给的。袁手段凶狠,收买了段手下的主要军事人物以后,就把段幽禁在东四铁狮子胡同老陆军部后府学胡同前宅,内外隔绝起来,不许段问事了。不过,那时冯国璋、王士珍都可以去看他,我在病后也去看过他。为时不久,就恢复段的自由。段也不管这些,他有话还是要说,他是公开反对帝制的。王占元,第二师师长,壮威将军,湖北的军事实力派,袁的嫡系。北洋军界的老资格,与段祺瑞差不多,但文化不够,所以吃些亏,在武备方面当时有他长处。
陈宦,是黎元洪的亲信,黎保荐他为参谋部次长代黎拆行。陈常喜见袁,袁知他是黎的亲信,竭力拉拢,特别费由袁自己支付。
汤芗铭,汤化龙之弟,本来留法学海军,遇事投机。他接了袁的钱后,所杀害的民党不计其数。
程德全,徐世昌的人,江苏都督,这人袁认为是靠得住的,但没本事。
袁大化,字行南,安徽涡阳人,新疆巡抚,后来做民军的都督,被买过来了。
3.中等数目的,每次四、五万元乃至六万元等:
蒋雁行,士官一期,北京训练总监,讲武堂堂长。
陆锦,士官一期,模范团团附,袁的嫡派。
王廷桢,士官一期,学骑兵的。先在第一镇旗人师里任团长,是九镇的统领,后来当了模范团的骑兵督连长。
李纯,小站学生,好出风头,北洋第六师的旅长,和冯国璋走得很近,被袁买过来的。
许兰洲,字芝田,南宫人,湖南陆军学堂毕业,黑龙江巡防第二路统领,黑龙江第一师师长,将军府参议,代理黑龙江督军。
孟恩远,字曙村,天津人。吉林护军使,后任吉林将军。
杨以德,天津警察厅厅长,专杀民党,杀得很多。
田应璜,在山西军事方面有实力。
张钫,这人相当重要,是袁老家的军事土著,有实力。
田文烈,北洋督练公所三个总办以外,有几个参议,田是其中之一。他是老文案,笔下很好,同北洋大臣很接近。我那时还不大见得到袁,有时有话他可代转。
哈汉章,是黎元洪的人,原是湖北陆军出身,张之洞的学生,留日士官二期,与冯耿光同期同学又很亲密。哈与民党靠得很近,被袁买过来了。抓张振武的前后,哈是两面跑的,活动很积极。张被害后,袁任哈为总统府咨议,每月馈送五百元。
梁启超,司法部总长,是由梁士诒拉拢的。袁见他的时候少,袁克定却同梁启超走得很近。我知道克定请梁吃过饭,支过特别费也由克定经手。
朱瑞,浙江都督。
汤化龙,参议院议长。
4.数目较少的,一次送一至二万元,或安置顾问、咨议等挂名差事,并不办公,每月送薪资公费数百元至一千元不等:
曹汝霖,论资格还差,但他当时很活动,有关日本方面的事,有时找他谈谈。
萧星元,士官一期。后来被任为总统府侍从武官,与冯耿光走得很近。
高凌霨,湖北张之洞手下的人,调北京做京兆尹的。
许世英,安徽人,清拔贡,任政治会议委员。
许崇智,士官三期,在广东有实力。
冯耿光,士官二期,军咨府的厅长,贝勒载涛的得意僚属。冯与良弼、吴禄贞都很密切。袁因各方面的关系,任冯为总统府顾问,每月送五百元到冯家里,都是我亲自送去的。尽管如此,冯对袁仍无好感。冯在军咨府很有地位,军咨府裁撤后,冯想退居家乡。袁遣人警告他说,他回粤不如在京安妥,所以冯虽请假回籍扫墓,不久即回京,接受了袁的任命。
铁忠,士官一期同学,荆州驻防旗,回国后即到湖北带队伍,后来调京补任统率办事处参议处行走,也是每月送钱的。
5.“自己人”也支特别费,但数目无定,有时大,有时小,有用项时多支,无用项时少支,支时也是凭袁的手条:
朱家宝,清末安徽巡抚,赵秉钧死后署理直隶都督。
朱启钤,内务部总长。
周自齐,字子廙,山东单县人,曾任清度支部副大臣,是老财政。
梁士诒,字翼夫,又字燕孙,清署理邮传部大臣。
张镇芳,字馨庵,河南项城人,袁的亲戚,清进士出身,任直隶按察使(臬台),署理过直隶总督,民国任河南都督,是打白朗的主持人。
阮忠枢,字斗瞻,合肥人,举人。袁任山东巡抚时,阮即当袁的文案。多少文案中,阮稿最当袁意。阮吸鸦片烟,每天下午3时许才起身办公。阮署理过顺天府尹,邮传部副大臣,(原称侍郎)。袁复用时,阮曾两次到彰德请袁出山。第一次袁托辞足疾辞谢,第二次阮是带着隆裕的懿旨去的。阮行二,兄弟五人,其兄忠植,延吉厅同知,伊兰道尹,崇文门监督,后来任安徽省长。三弟忠极,天津道。四弟忠模,山东临清州知州。五弟忠桓,长江巡阅使署军需监。
袁乃宽,袁的大同乡,认本家,跟袁多年,极得袁信任是袁的家臣,大管事。
唐在礼,士官一期。一期原定四十人,由两湖、江浙、北洋、两广各省区及南京、上海、广州、天津各地等大员举荐。毕业时有一同学死在日本。回国后,三十九人除几人留京任用外,余皆分在各省带兵,在各省皆有实权。我对同期同学联系得很好。其后二、三两期同学陆续回国,皆在江浙、两湖、闽粤各地任职,也由我与他们联系。这样,袁很重视这一方面的力量。
段芝贵,字香岩,合肥人。天津武备学堂出身,署理过黑龙江巡抚,做过蒙古都统,湖北彰武上将军,奉天镇安上将军,袁的亲信,对袁百依百从。
雷震春,合肥人,以前任北洋督练公所的参谋处总办,后来在北京军警督察处专门办案,搞治安,抓民党,是个杀人魔鬼。
吴炳湘,合肥人,京师警察总监。
顾鳌,留日学法政的。
杨度,留日学法政的。
陆建章,与段祺瑞接近,北洋武备学堂出身,军政执法处总办,杀人无数。
唐天喜,袁叫他喜儿,小站出身,曾任烟台骑兵旅旅长,后任总统府卫队司令。
张士钰,小站出身,是段芝贵的亲信,以后成了袁的亲信。
(二)“采访”、“通讯”、“宣传”等费用:
这一方面的情况也是很复杂的,当时就称它是“采访”工作。但是这个工作包括面很广,因此处里对这方面的支付费用是庞大的。因我只管付费,所以对他们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工作了解很少,甚至连荦荦大事也不能列举。当时的《亚细亚日报》、《国华报》都是袁办的,但其内容我也不十分清楚。总的情况知道一些,就所知谈谈:
首先是利用报馆的访员。访员一般都是袁的亲信人介绍来的。比如张一麐就介绍了好几个,别人也有介绍来的。这些访员每天按时出入公府,主要是“采访”公府透露出来的官方新闻,有人接待他们。在后一时期接待访员的,重要事项由朱启钤、梁士诒出面,普通事项由杨度、夏寿田、向瑞琨、孙毓筠等应付。他们接触访员,总的说来,有两个方面。一方面是官方向访员透露消息,借此利用访员散布、宣传有利于当前企图的资料。消息有真有假,有的夸大,有的是捏造出来的,有的是故意放的空气,有的是解释性的。比如说国家如何如何困难,到如今不借款不能过日子,借款乃出于不得已等等。有的消息替袁说好话,明知外面有些人责备政府或袁,就针对这些问题做成“答客难”式的说明,进行辩驳,转对责难者派他们不是,等等。另一方面是暗地里给访员们些钱,还给他们些方便,如暗地里介绍机关的头脑,为他们打点交通上的便利等等。有时还叫他们打进各方面去刺探活动情况回报。这笔用项也是通过军需处拨付。
其次是密探。密探两个字,当时不肯被外面知道,一般是用“通讯”、“宣传”等等名词遮掩。在密探圈子里,固然有用“密探”身份在外面招摇撞骗的分子,但这些人多数属于密探的“须子”,也就是狗腿子,如果招摇得过分,是会被收拾掉的。真正密探都不愿露出自己的身份,露出来既不容易办事,又为社会所瞧不起。这些人举止相当阔绰,有的还在机关里挂名兼差,家里有电话,出门时整天在玩乐场中随和,一般称为“通天地人”的朋友。那时像军警联合公所等等都是密探机构。他们不仅有专设的机构,而且在各军队、各机关、各交通方面,也都安插些人进去。有的是一般的密探,专采探些一般情况、人物动态等等。另有特别密探,专探具有特殊性或重要性的消息,或是专为一事、专探一人的。那时主要任务是钉民党和反对袁的人。抓到那些人,只要是不知名的,差不多总给安上一个宗社党的帽子,拉到后门什刹海枪毙了事。有时怕走漏风声,就索性给换个假姓名,究竟杀掉的是谁,大家都莫名其妙。抓到了人经审讯、定谳后,经手刺探、办案的密探都有奖赏,因此密探们吃喝花用光了,就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,诬陷些不相干的人,谁也弄不清楚这笔胡涂帐。对有名的人,就要用别的手段了。有关这种事,大事、重要事归民政部掌握,其次的或一般的归军政执法处和京师警察总监处理。特别费也是由军需处支付的。
袁干这种勾当是老手。他下面的两把能手是北方的赵秉钧和南方的杨士琦。赵秉钧干这一套大家都知道,并且他最后自己也遭了袁的毒手。他被杀因由,据事后内部传说,是为了他派遣应夔丞杀了宋教仁以后,在上海露了马脚,袁得知之后,大怒之下,知道应要到北京,就叫人在路上把应刺死。赵得应死消息,曾打电话到总统府询问谁叫人把应打死,回说是总统的意思。赵说:“这样,今后谁还肯为总统出力?”几天以后,赵生病,向例由袁荐医,他服药以后暴死,这事后来谈的人多了,但在当时却不敢多讲,也不敢多问,怕闯出事来。杨士琦表面岸然像个学者,实则此人险辣比赵有过之无不及。张勋本是袁一手提拔的一个中军,庚子慈禧、光绪出走,回京时张被派护卫,得到慈禧的“圣宠”,从此出头。回京后,慈禧住在颐和园,张充侍卫,就巴结上了慈禧宠任的太监李连英,交往得很密切。这时张对袁已逐渐疏远,袁很不放心,就曾利用杨、张莫逆的关系,一面通过杨和张密切的往来了解张的活动和心情,一面转而从张那里了解慈禧的动静。杨尽其所知都密报给袁,这事我是从袁乃宽那里得知的。杨为袁进行这类活动,为时很久。我知袁在直隶总督、北洋大臣任上,杨即频繁地来往京津之间,袁专着他向关系方面带口话,在京进行活动。杨那时每次进京必到庆王处,庆王把知道的事都告知袁,有些事情还托杨向袁请教如何进退。到南北议和以后,赵、杨已成袁的死党,赵在北而杨在南。杨参加议和以后,即未回京,随即在上海停留下来,在壬子、癸丑两年中办了不少重要的事,为袁立了大功。那时对付民党都是杨为之设计,他与袁、赵暗通消息,作出安排。他曾利用民党与旗人做对,使旗人与民党成为不解之仇,同时也挑拨民党各派系使相互攻讦,还唆使地方官僚、地方势力反对民党。据袁乃宽说,杨做的事比赵多。郑汝成是杨的一个大帮手,后来死得不明不白,但是死后还封了侯爵。这些事我当时怕谈怕问,所以不清楚。
袁对段祺瑞很用心思,在段左右上下安排了很多人。有不少人讲段酷爱围棋,固然这不失为事实,但他也有难言之隐,当时不免有些借棋隐身的做作。
既然袁世凯这样算计人、防范人,别人也就不免用同样的方法动他的脑筋。就如上文我曾提到的那位从财政部军需处调来的人,这人的姓名想不起了,后来我知道他和段祺瑞关系很密切,和梁士诒也有关系。他在名义上是部里荐来的人,但实际由于袁信任他,认为他做事很谨慎妥当,不知这人却并不如此简单。照军需处规定,所有军需费用的支出是绝对保密的,尤其是一切特别费、秘密费,给谁和给多少,连陆、海两部总长也不得知,因此,段对此事很不满意。而这个人看他外表对袁忠实,骨子里却很机灵、善于应付。他既巴结袁、又巴结段。他总把段急切需要的消息,也就是军需处的活动情况向段传递。当然段在这方面很高兴。这人后来才告诉我,他当时向段透露消息很害怕,怕弄出事来,性命难保,所以他每次都求段千万不要把话流露出去。段对他很加鼓励。而袁也深信他,绝未疑到他会如此,他就平稳地活下去了。
后来政局突然一变,大权落于段祺瑞之手。大家认为段必然要对我下手,我也很担心。自己思索,自袁在筹备帝制时调我到部,与段抵触不太直接,希冀或者因此能比别人办得轻一些。不料出我意外,段因那人对段“效忠”,爱屋及乌,对我未挑剔。那人又为我说了好话,段以为当时我任主管,要不是我对他不存成见,那人也不敢透露秘密,倒是可以理解的。现在想来当年我之未得罪段,的确也是很不容易的。
袁处处怀疑人、监视人。我有个时期也很自危。本文前面我已提到,由于和袁一次对话被从统率办事处调到参谋部去。这事过后没几天,我即患了猩红热,约有两三个月,既不能到部,也不能到府。那一个期间,固然我的病很严重,政治上也处在很危险境地,搞得不凑巧都有性命之忧。袁在这一时期对我很怀疑,他不仅派随身伺侯过他一二十年的女仆常到我家馈送食品,说东问西,还派他的第二个女儿常来我家。这位二小姐与沈友琴原即相处得很好,借此问长问短,总是要知道我究竟是真病还是装病,为什么正巧在那时候生病。真是岂有此理,我性命都顾不过来,岂有装得如此周到的。此外,袁的卫队统领唐天喜也常来看我,还有一次带着袁送给我的滋补药丸来。据唐说这是总统自用的补药,是请“大老爷”亲自监配的(当时袁自服的补药都是从各地采办的上等药材,交袁的本家哥哥“大老爷”袁冕堂亲自监配)。唐还亲热备至,说:“总统请您服用,当时就见效验。”说着就着老妈预备开水,劝我服用。此外还常煨些鸡汤和“总统吃着可口的小菜”在用饭时送来叫我吃。在袁方面,不能不说是热诚可感,但在我方面,则确实害怕得紧。因为袁的花样实在多,弄得不好,我送了性命还不知是怎样死的呢!
我病好了之后,立即上总统府去见袁,自忖又闯过了一道鬼门关。
(三)行军费用:
当时袁世凯对南北各地连续用兵,既有表面化的,也有未表面化的。统率办事处因对南方用兵的调度频繁,所需费用亦浩大。有时密谋分化对方的军力,一经与对方中下级军官接洽妥贴,把他们收买过来之后,就要从优供给他们调度费和开拔费。例如在收买二次革命的民军时,运动取消安徽、江西各省和广州、南京各地的独立,就花了大洋几百万元。这些事我都只略知大概,不得其详。总之,这方面袁是毫不吝啬的。此外,袁对军事有特别用项,有时也在行军费用项下支用。有时碰巧问题来了,而他和财政总长谈着,有些费用便从财政部一直拨出去,好在这种秘密支付原没有什么一定成规,也就不受形式的限制了。
(四)扩充建立军团、军校费用:
袁世凯为了继续不断地扩充军事实力,就想通过各种方法,造就一大批自己一手栽培出来、绝对服从自己的新军事人才。当时除对袁嫡属的北洋军队普遍扩充实力以外,还另行建立了相当于一个混成旅的军事模范团。这个模范团一面在扩建军队方面起改良军事训练的模范作用,一面也就专为恢复帝制建成“御林军”。名义上袁世凯自任团长,袁克定、陈光远任副团长。团长、副团长以下的军官都是与袁克定有关系的人,班长都是调用保定军官学校第一、第二两期选拔出来的优秀的、特别是身材高大的毕业生充当。该团教育计划是由蒋方震编制的,原想很快就扩充成师。第一期毕业后即按照袁的计划编了第十一、十二两师,李奎元任第十一师师长,陈光远任第十二师师长。
蒋方震是日本士官第三期毕业的,在第三期中国留学生毕业考试中名列第一。当时日本士官毕业考试的前三名,向例由日本天皇颁赐军刀,视为特殊荣典。蒋毕业后也“荣膺”颁授军刀。毕业生回国至陆军部报到后,经过考试,一般都分发在各省任用。蒋和几个优秀生被留京任用,有的安插在陆军部里,有的任了实缺军官,只有蒋一人被派到德国留学深造。因为蒋在留学期间成绩也很好,就由德国军校保荐留在德国参加军事见习,在见习中又逐步擢升到连长,受到当时德国军事家小毛奇的重视,所以曾调蒋到德国参谋部学习。蒋由德归国后,袁世凯很器重他,同时也不免怀疑他与民党党人有关联,只叫他担任保定军官学校的校长。蒋在当时确是留学外洋归国学生中杰出的文武全材,当时日本对我国的侵侮非常严重,蒋对此极为愤恨,亟欲借军事教育发扬尚武精神,他提出了练兵雪耻的条陈,主张改变小站练兵的老办法,实行革新,扩大军官学校,创办中国士官学校。他主张不用日本军事教育方法,完全采用德国方式。袁世凯对此表示赞成,并经统率办事处批准。那时袁克定崇拜德国的思想是很突出的,对蒋的一套非常欣赏,蒋因此兴致勃勃地提出了一套军事教育计划并拟制了军费预算,还对学生们宣传他的计划和计划实行后的预期效果。不料此际受着段祺瑞和陆军部军学司司长魏海楼横加阻碍,未予核准。魏是段所创办的北洋军官速成学校出身的,也是段安插在陆军部里的。那时在中国军界人物中,北洋速成派与日本士官派的明争暗斗已经相当厉害,这矛盾象征着段与袁的抵触,但很显著的是军界中日本士官派的势力最雄厚,他们都一向主张一切采用日本式。这些人一面反对蒋,妒嫉蒋,贬抑蒋,另一面就在暗地里掣他的肘,不仅对他的计划预算不予通过,在人事任用方面也使蒋遭遇到很大的困难。蒋对此极为恚愤,就召集全校学生,讲述事情的经过,并在讲述时痛哭流涕地表示自己在这种情况下,上无以对国家,下无以对同学,当场掣出手枪自杀。经在讲台上的同事急阻,已来不及,蒋戕伤胸部,幸经急救未死。
袁世凯于蒋自戕未遂之后,特任蒋为将军府将军,抚慰备至。袁就决定利用蒋练兵雪耻的热情,答应实现蒋所提出的改良北洋军队原有制度,实行蒋所编制的全国军事教练计划,企图达到他确保皇位、武力统一的阴谋。
当时袁世凯除成立模范团外,同时还设立讲武堂,任士官一期毕业的蒋雁行为堂长,调集各省北洋六镇的亲信军官和各省拥袁军政大员推荐的少年军官,到北京参加训练。袁对这些军官“恩惠有加”,使他们心悦诚服,训练以后放回本省提升任用。袁还准备与此相辅而行地再把模范团历届毕业的团员,除选拔精锐作为建军骨干外,拨一部分分发各省,着重提拔任用。一般毕业团兵初到省时,要求派任为本省主要军队里的连排长或教练官等。这样袁就可通过模范团的团兵和讲武堂的军官,一面深入了解各地的军事实情,一面贯彻他的意图了。
此外,还组织了和拱卫军相对称的翊卫处,起初拟命名翊卫军,嗣恐满蒙老军人借此招兵买马滋生事故,所以称之为“处”。这个翊卫处是袁为笼络一些和他亲善的满蒙老军人而组成的。此处官多兵少,都是吃干俸不办事的,这样也正合他们的要求。翊卫处的都翊卫使是阿穆尔灵圭,副都翊卫使是那彦图。袁的打算是利用这样一个机构,逐步把满蒙的军人头目网罗到手下,每月给他们几块钱,省得他们搞别的事,出乱子。
同时军官学校也要扩充,并要大事改革。因此,这几方面的军费、械费、编练费、设备费等都与既往不同,调拨得很宽裕,要求条件提得很高。模范团那时驻扎在旃坛寺、海甸、南苑等地,常在天安门前广场操练,团兵一般穿蓝制服呢军装。袁世凯平时很少出门,但为了鼓励模范团,曾亲自到天安门城楼上检阅。除以上经常费用外,军校也有特别费,数目也很大。
(五)购买军火费用:
购买军火的事,向来是陆军部段和小徐(徐树铮)经手的。袁在设立军需处时,要把这件事抓过来自己办,也属一宗要务。无奈段、徐始终不肯放手,我们又没有内行人,所以事实上无如之何。由我经手的,也就是军需处经手的,前后只有两批军火。一批是讲武堂用的,一批是模范团用的,为数极少。那是袁着我撇开陆军部干的,我自己没办法,还是找坂西设法给办的。
此外,国内订制军火,一般都向德州机器局洽办,有的军火由我直接接洽,有的由陆军部洽办。这种事管了只有麻烦,没什么好处,我从来对这件事也没起过劲。袁不催,就让陆军部照旧办事也就算了。我在袁手下办事一向如此,上边交下来我就办,不交下来我就算,一点也不敢自我生事。袁对如此作风的人很赞成。
(六)发动帝制费用:
这项费用一向是不指明的,只是我们自己有数。但后来张士钰来了,大半都经他手,从我那里拨到统率办事处,张由处里如何转拨各方运用,我就不知道了。
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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